2013年4月23日
《赵氏孤儿案》提到一个春秋时期的秦国巫师“桑田巫”,此人物并非杜撰,其事迹在《左传·成公十年》亦有记录:“晋侯梦大厉,被发及地,搏膺而踊,曰:‘杀余孙,不义。余得请于帝矣!’坏大门及寝门而入。公惧,入于室。又坏户。公觉,召桑田巫。巫言如梦。公曰:‘何如?’曰:‘不食新矣。’公疾病,求医于秦。秦伯使医缓为之。未至,公梦疾为二竖子,曰:‘彼,良医也。惧伤我,焉逃之?’其一曰:‘居肓之上,膏之下,若我何?’医至,曰:‘疾不可为也。在肓之上,膏之下,攻之不可,达之不及,药不至焉,不可为也。’公曰:‘良医也。’厚为之礼而归之。六月丙午,晋侯欲麦,使甸人献麦,馈人为之。召桑田巫,示而杀之。将食,张,如厕,陷而卒。”
翻译成白话文,大意如下:晋景公梦见有鬼闯进宫里追杀自己,便请桑田巫解梦。桑田巫说:“恐怕今年的麦子还没熟,您就挂了。”晋景公当场晕菜。秦国名医高缓也认为晋景公病入膏肓,没治了。
等到六月,新麦熟了,晋景公的精气神还挺好(后来证明那只是回光返照)。他就让人把新收割的麦子煮熟,再把桑田巫抓来,指着麦粥对他说:“你说寡人吃不到新麦,你看这不就是新麦吗?!”然后喝令左右把巫师推出斩首。晋景公正打算吃饭,突然肚子又胀又痛,赶紧上厕所去了。谁想到,一失足成千古恨,晋景公竟然掉进粪坑里淹死了,果真没吃上新麦子。
厉,鬼也,大厉即大鬼。晋侯的这个噩梦和《赵氏孤儿案》中晋国国君姬獳梦见赵朔变成厉鬼来找他算账的情节有几分相似,显然《赵》的编剧是受了《左传》的启发。
“晋侯梦大厉”的故事,后来屡被引用,成为众多典故的源头。
《韩非子·喻老》讲了一个“讳疾忌医”的故事。但是,在中国历史上,并没有过“蔡桓公”这样一个君王,很可能是作者为了阐述“讳疾忌医必然导致病入膏肓”的道理而在“晋侯梦大厉”的基础上“捏造”了一个“扁鹊见蔡桓公”的故事。
“晋侯不食新麦”,是载入正史的一个著名的解梦案例。
占梦,曾经是一种职业。《汉书·卷三十·艺文志第十》:“杂占者,纪百事之象,候善恶之征。《易》曰:‘占事知来。’众占非一,而梦为大,故周有其官。而《诗》载熊罴虺蛇众鱼旐旟之梦,著明大人之占,以考吉凶,盖参卜筮”。从周天子开始,朝廷设立专门占梦的官职,负责为天子和诸侯占梦。
西谚有云:“A friend in court is better than a penny in purse”,亦即中国俗话所谓“朝中有人好办事”之意,或曰“近官得力,近厨得食”。占梦官有进谏之便利,是一个官位不大、权力不小的特殊职位。不过,占梦纯属巫师的一家之言,很容易被人恶意利用,比如庄姬指使大祭师嫁祸程婴,要把程婴下油鼎以消除赵朔灭门之恨。
占梦存在一个严重的先天不足——缺乏扎实的理论基础,多数时候只能借助其他术数来解释梦境,有牵强附会之嫌疑。比如《三国志·魏延传》记载的魏延的怪梦:“十二年,亮出北谷口,延为前锋。出亮营十里,延梦头上生角,以问占梦赵直,直诈延曰:‘夫麒麟有角而不用,此不战而贼欲自破之象也。’退而告人曰:‘角之为字,刀下用也;头上用刀,其凶甚矣。’”赵直其实是用测字术为魏延解梦。
无本之木靠不住,因此,在七政四余兴起之后,解梦师的江湖地位是一年不如一年。到了宋朝,随着四柱八字的成熟以及紫微斗数的创立,占梦作为一个职业已经不复存在。至于西方社会,在奥地利心理学家西格蒙德·弗洛伊德以《梦的解析》一书奠定“精神分析理论”的学术地位之前,科学界否认梦有任何意义。因此,如今市面上能找到的有关解梦的权威工具书,无非《梦的解析》和《周公解梦》而已。
可惜,《周公解梦》只是陈列了一大堆的口诀,还算不上是一本“书”。古人云:“文以载道”,意思是说,“文”像车子,“道”像车上所载之货物,文学是传播“道”的手段和工具。《周公解梦》犯了“言之无文,行而不远”之大忌,只能流落民间,难登大雅之堂。而弗洛伊德为了写作《梦的解析》一书,呕心沥血,可谓集文学、美学、宗教、历史,神话等学术之大成者,因此能与达尔文的《物种起源》、哥白尼的《天体运行论》并称为“导致人类三大思想革命的经典之作”。
其实中国解梦学的源头在《庄子》:“昔者庄周梦为胡蝶,栩栩然胡蝶也,自喻适志与,不知周也。俄然觉,则蘧蘧然周也。不知周之梦为胡蝶欤?胡蝶之梦为周欤?周与胡蝶,则必有分矣,此之谓物化。”庄生晓梦大概是世界上最古老、最著名的一个梦,因此《盗梦空间》上映之后,观众直呼——这简直就是美国版的“庄生晓梦迷蝴蝶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