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代命理典籍《命理约言》,作者陈素庵(名陈之遴,字彦升,号素庵)。书成之后,世少流传,垂三百年,罕为人知,名气远不如《滴天髓》等命书。直到中华民国二十二年(1933癸酉),韦千里根据浙江绍兴蒋善滢(清渠)提供的《命理约言》四卷(河北人宣仲策家藏抄本),校刊行世。
袁树珊在序言中说:“丁巳夏月,珊因事赴金阊,走谒张师敬甫,得见精抄本子平约言一册,著者为陈素庵先生,讳之遴,字彦升,素庵其别号也。先生乃浙江海宁人,崇祯丁丑榜眼,明官中允,顺治四年授秘书院侍读学士,迁礼部尚书,九年拜大学士。被谪,康熙五年卒于盛京。”袁树珊对《命理约言》评价极高——“谓是书为命学中最有价值之著作”。
出版商古越荆花馆主在书跋中说,“近复刊命理约言,书为海宁陈相国所著”。相国,即丞相也,为百官之长。陈之遴官至弘文院大学士(副国级),在命理名家之中官职最高,《滴天髓辑要》也是他的作品。
《清史稿·列传三十二》:
陈之遴,字彦升,浙江海宁人。明崇祯进士,自编修迁中允。顺治二年,来降,授秘书院侍读学士。五年,迁礼部侍郎。六年,加右都御史。八年,擢礼部尚书。御史张煊劾大学士陈名夏,语涉之遴,鞫不实,免议,加太子太保,九年,授弘文院大学士。
时捕治京师巨猾李应试,王大臣会鞫,之遴默不语,王大臣诘之,之遴曰:“上立置应试於法则已,如或免死,则必受其害,是以不言。”王大臣等以闻,上以诘之遴,疏引罪。上以之遴既悔过,宥之。调户部尚书。议总兵任珍罪,与名夏及金之俊持异议,坐罪,宽贷如名夏。十二年,奏请依律定满臣有罪籍没家产、降革世职之例,下所司议行。复授弘文院大学士,加少保兼太子太保。
十三年,上幸南苑,召诸大臣入对,谕之遴曰:“朕不念尔前罪,屡申诰诫,尝以朕言告人乎?抑自思所行亦曾少改乎?”之遴奏曰:“上教臣,臣安敢不改?特臣才疏学浅,不能仰报上恩。”上曰:“朕非不知之遴等朋党而用之,但欲资其才,故任以职。且时时教饬之者,亦冀其改过效忠耳。”因责左副都御史魏裔介等媕阿缄默,裔介退,具疏劾之遴植党营私,当上诘问,但云“才疏学浅”,良心已昧;并言之遴讽礼部尚书胡世安举知府沈令式,旋为总督李辉祖所劾,是为结党之据。给事中王桢又劾之遴市权豪纵,昨蒙诘责,不思闭门省罪,即於次日遨游灵佑宫,逍遥恣肆,罪不容诛。之遴疏引罪,有云:“南北各亲其亲,各友其友。”上益不怿,下吏部严议,命以原官发盛京居住。是冬,复命回京入旗。十五年,复坐贿结内监吴良辅,鞫实,论斩,命夺官,籍其家,流徙尚阳堡,死徙所。
陈之遴出身浙东巨族——海宁陈氏。海宁陈氏作为明清以来的江南豪门,在三百余年的时间里,考中进士者30多人,乡试中举者100多人,妥妥的钟鸣鼎食之家、诗礼簪缨之族。“一门三阁老,六部五尚书”,海宁陈氏位至宰相(大学士、俗称“阁老”)者3人,陈之遴是第一人。
乾隆年间官至工部尚书、授文渊阁大学士的陈世倌,也出自海宁陈氏家族。陈世倌的老乡金庸先生在《书剑恩仇录》中杜撰了红花会总舵主“陈家洛”这个虚构的人物,安排陈家洛给陈世倌当三公子,也就是乾隆的“亲弟弟”。
陈之遴虽然生于名门,而且当过那么大的官儿,但流传于世的资料极少。据说陈之遴出生于1605年11月7日,浙江嘉兴府海盐县海昌(今浙江省嘉兴市海盐县海昌街道)人,但不知其出处。
考据学有所谓“孤证不立”,但白洋认为,这个生日很可能是真的,姑且排出八字的前三柱如下,仅作参考:
崇祯十年(1637丁丑),陈之遴中进士(第一甲二名,即榜眼),授翰林编修。
他的父亲陈祖苞(1586年—1639年)于万历四十一年(1613癸丑)与长兄陈元晖一起中进士。天启年间,陈祖苞曾任兵部职方司主事,在宁远之战中坚守山海关有功,但不仅未获封赏,反而被免官。崇祯十年,陈祖苞升顺天巡抚,驻密云。
翌年,清兵入塞。清军退兵后,陈祖苞因防范不力被下狱,服毒自尽。睚眦必报的崇祯帝愤其投机取巧,少挨一刀,重罚其子陈之遴(陈素庵探监时给父亲送去毒药)。据《明史·卷二百四十八· 列传第一百三十六》:“陈祖苞,海宁人。崇祯十年,以右副都御史巡抚顺天,明年坐失事系狱,饮鸩卒。帝怒祖苞漏刑,锢其子编修之遴,永不叙。”
陈之遴早年就与钱谦益、陈名夏等名士结识,经常参加东林党和复社的活动。后来,他还与吴伟业结成了儿女亲家(陈之遴三子陈容永娶了吴伟业次女)。吴伟业就是后来写下“冲冠一怒为红颜”的吴梅村。
清兵入关后,陈之遴于清顺治二年(公元1645年)七月,主动向清浙闽总督张存仁请降。投靠满清后,陈之遴得清摄政王多尔衮赏识,为清廷制定了一系列典章制度。
多尔衮死后,陈之遴又得顺治帝重用,官运亨通。
1651辛卯年(永历五年,顺治八年),陈之遴“擢礼部尚书……加太子太保”,1652壬辰年(永历六年,顺治九年),“授弘文院大学士”。
据说,陈之遴曾经劝说同为贰臣的洪承畴派人挖掘明孝陵,彻底断绝朱明王朝的气数。这招毒啊,即使在明朝的贰臣中,陈之遴也属于另类,为人所不齿。后人很少提及陈之遴,原因在此。
顺治十年(1653癸巳),“北党”首领、魏忠贤余党冯铨受到重用,与以陈名夏为首的“南党”争斗,日趋激烈。陈之遴也卷入了党争,被劾与陈名夏营私结党,不宜重用。但顺治帝认为陈之遴是个人才,并不治他的罪,只调任户部尚书。
顺治十二年(1655乙未),陈之遴“复授弘文院大学士,加少保兼太子太保”,竟然当上了丞相。
天聪十年(1636丙子)四月,皇太极自称宽温仁圣皇帝,改国号大清,改元崇德。在改元前一个月,皇太极“改文馆为内三院,一名内国史院、一名内秘书院、一名内弘文院”,著名汉奸范文程被任命为内秘书院大学士。直到顺治十五年(公元1658年)七月,顺治帝参照明制,改三院为四殿二阁(四殿分别是中和殿大学士、保和殿大学士、文华殿大学士、武英殿大学士;二阁分别是文渊阁大学士、东阁大学士)。
古代称太师、太傅、太保为“三公”,正一品。太子太保与太子太师、太子太傅都是东宫官职,负责教习太子,统称“三师”,从一品。太子太师教文,太子太傅教武,太子太保保护其安全。少师、少傅、少保为“三孤”,从一品。但这些头衔只是一个荣誉称号,未必真的给太子上课。有的皇帝根本就没太子,也给大臣封太子太保。在清朝时,太子太保有衔无职,一般作为一种荣誉性的官衔,赏给重臣和近臣。
顺治十三年(1656丙申),“命以原官发盛京居住”,但陈之遴不久就回了北京——“是冬,复命回京入旗”。
顺治十五年(1658戊戌),有人弹劾陈之遴贿结内监吴良辅,按律当砍头。顺治帝免了他的死罪,但下诏革职,并抄没家产,再将陈之遴全家二百余口流放尚阳堡(在辽宁开原县东四十里,一作上阳堡,旧名靖安堡,清朝改称尚阳堡)。
值得一提的是,顺治十年,陈之遴以二千金之低廉价格买下了与北京颐和园、承德避暑山庄、苏州留园一起被誉为中国四大名园的拙政园(Humble Administrator’s Garden)。
明正德四年(1509己巳),因官场失意而还乡的御史王献臣,聘著名画家、吴门画派的代表人物文征明参与设计蓝图,历时16年建成拙政园,名字取自晋代潘岳《闲居赋》——“灌园鬻蔬,以供朝夕之膳,是(一作“此”)亦拙者之为政也”。
陈之遴对拙政园重加修葺,备极奢丽。
吴伟业在《咏拙政园山茶花》小引中曾谓拙政园内“有宝珠山茶三四株,交柯合理,得势争高,每花时,钜丽鲜妍,纷被照瞩,为江南所仅见”,并在诗中赞美此花“艳如天孙织云锦,赪如姹女烧丹砂,吐如珊瑚缀火齐,映如螮蛛凌朝霞”。但陈之遴自买此园,长期在京,购园五年后即获罪被谪辽东,客死于谪所,未见园中山茶盛开。
蹊跷的是,拙政园的历任主人都以惨淡收场,绝对是一所“凶宅”!王献臣死后,其子赌博输光家产,拙政园给了徐氏。徐氏子孙后来亦衰落,园渐荒废。后拙政园屡易其主,并几度入官,迭经兴衰分合,饱尝人间沧桑。
康熙五年(1666丙午),陈之遴死于辽东。
或许因为空虚寂寞冷,或许因为“诗穷而后工”,陈之遴的诗作大多为谪居盛京、尚阳堡时所作,著有《浮云集》,《命理约言》大概也成书于流放期间。
燕京杂诗 其六
陈之遴
烈皇亦是英明后,辛苦兴邦反丧邦。南渡有臣曾死诤,西征无将不生降。
鹃枝血洒春宫六,龙驭魂归夜阙双。差幸孝陵弓剑地,寇氛犹自限长江。
烈皇,就是崇祯帝朱由检。
韦千里对《命理约言》推崇备至:“余拜读至再,钦佩莫名。盖余所欲言者,陈书已先我言之,余所不敢言不能言者,陈书已振襟摇笔,侃侃而言之矣。且识见高超,义论透辟,诚为命书中唯一之杰作,不独文章典雅,考据详明已也。”
韦千里自称“阅命三万余”,他在《命理约言》的序言中说,“惟忆十二岁时,随先君子石泉公,诵读子平诸书,先君子喻余曰,学命岂易事哉?必也二事兼备,始可见功,其一多看书,其二多看命。多看书则学术精,多看命则经验富,二者不可偏废。……小子志之不敢忘,及年十八,先君子见背,余以趋庭所闻,及阅书所得,日与士大夫朝夕研求,反复讨论,积五年之久,阅命三万余,差幸有所获”。
陈素庵甚至看过几万个八字!他在《命理约言》自述“或谓太平之世取正,有事之秋取奇,余尝阅古今之命数万,承平安乐,尽多七煞伤官,开创经纶,不少正官正印,特奇正之命,世多世少,气运偶然。非奇者生太平之世必无用,正者生有事之世必不贵也”,
陈素庵还提到,“凡看人命,先问六亲姓氏,及前此履历,一一详悉,方可推算。盖已往之事,虽验无益,不足为奇,惟将来休咎,果能洞见,其人信之,上可积善改过,下亦趋吉避凶。然非稽其已往,无以测其将来。如或隐而不言,朦胧相试,慎勿轻谈妄断。”
又说,“昔人有言,能读千赋则晓赋,能观千剑则晓剑。凡欲究心斯道,须收集旧命,并海内现在诸命,挨顺年月日时,编成底本,详录六亲履历,考古证今,自然命理精通,若只有阅看术家旧刻之书,仅推相与亲知之命,此犹空读医经,未尝临千百人之症,用千百剂之药,遽欲立方中病,难矣。”
典故出自文学理论家刘勰在《文心雕龙》的名句“操千曲而后晓声,观千剑而后识器”,于术数而言,实践比理论更重要。欧阳修在《卖油翁》中说,“我亦无他,惟手熟尔”,道理是一样的。